茺蔚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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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3/27 17:4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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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天的时候,东门街那段破败的城墙上陆陆续续又长出一片诱人的绿意,起先是一点,一丛,一片,寸来长,尺把长,几米长,不久草木渐渐长高,再过些许时日,郁郁葱葱的草木便把破败的城墙遮住了,春天也就过去了。

不久,夏天也过去了。等天空出现了雁叫的声音,有一种开着蓝色花朵的草木从这片蔓芜的绿色间钻了出来,在秋风中摇曳生姿,美艳动人。这种花的蓝是明亮而令人难忘的蓝,是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的蓝,像矢车菊的蓝,走近细看,它竟然抽出紫亮紫亮的花穗来,笔直,修长。蓝色的花朵开得简洁,细碎,微微有些淡淡的香气儿。花瓣上出现许多晶亮的微细晶体,反射着秋日阳光,又莫名生出许多诗意来。百度一查,居然有个美丽的名字,叫“飞燕草”。毛茛科翠雀属多年生草本植物。据《本草纲目》记载“飞燕草”,具有药性,可泻火止痛,杀虫治癣,又具有一定的毒性。世间草木真是令人惊奇与惊叹,如此蓝得明媚美艳多姿的花草,竟然具有如此毒性?

可见美艳的东西大都是危险的。

飞燕草谢过,大约秋天就快过去了。再经过东门街那段城墙,草木开始零乱,稀疏,枯萎,衰败,渐渐地竟然分不清哪跟哪了,老城墙又露出它破败的肌肤,“飞燕草”已不见了踪迹。

偶尔见大雁低低掠过破败的城墙,秋天大概已经接近尾声了。

菝葜,多么美的两个汉字组合,无论是书写,还是从口中读出,都会给你的视觉和感觉有力的冲击和无边的想象。据《本草图经》载:菝葜是一种美丽而复杂的小藤蔓草木,刺多而恶,人多畏之,不光是人畏,连蛇也怕它,不敢从它身上爬过。我故乡人称之野猪刺,连皮糙肉厚的野猪被它纠缠上,也扎得呲牙咧嘴惨叫连连。菝葜结小红果,一簇簇的,煞是诱人,味甜中带酸,野猪特别喜欢吃菝葜果子,于是就得忍受它的刺扎。人也多为此刺所扰,上山砍柴时手臂腿际多有划伤红印。因此,人见之也退避三舍。

菝葜又名,金刚刺,金刚藤,多霸气的名字。这世间除了孪生兄弟,还有极其相似的人。草木也然,虽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,但菝葜的叶子和柿树的叶子相似,深绿的叶面上,像涂了一层蜡,油光可鉴,犹为逼真,只是比柿叶小一号而已。菝葜的叶子甚具美态,多为画家所钟爱,清末的“海上画派”任伯年、吴昌硕等喜欢画此草木,叶态妩媚多姿,胜似许多藤红果红叶类的名角儿。

菝葜的果子未落的时候,红得可爱,似樱桃般大小,细茎向上,微着粉,那红色深而喜人,秋日照耀,远远的,就能够看见。人喜欢的东西,而厌恶甚至畏惧的东西也多,菝葜是让人印象深刻,又似乎从未离得开的草木之一。菝葜可入药,据《本草纲目》记载:其味甘、酸、性平。功效:祛风利湿,消肿止痛。主治筋骨酸痛,历节风痛,疮疡痈肿等病症。《补缺肘后方》中有:菝葜酿酒,治疗腰脊挛痛,不能行;《普济方》中有:菝葜一两,乌梅二个,治疗消渴,饮水无度。

春天的时候,菝葜的叶子软嫩而鲜绿,脉络清晰,夏天渐渐变深变硬,蔓茎间的生刺也渐渐变红变硬,到了秋天,杮叶红透的时候,菝葜叶也红了,红得明亮可爱。那杮子叶与菝葜叶于秋后竞相红耀,蔚为好看。

不久,秋天就过去了。秋天过后不久,一阵北风吹过,菝葜的果子落个精光。再不久,山上落霜的时候,便无影无踪了。

这个春天,都没怎么看花,没想到时间过的真快,一不留神“嗖”地一下过去了,转眼就到了秋天,转眼桂花就盛开了。

立秋后的某一天,晚饭后,感觉有点无聊,一个人到府山公园独自徘徊。却不想被空气中桂花的香气所萦绕,无聊中突然有了兴致,便顺着香气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桂花树前。那阵阵初秋暮晚的桂花香,浓郁热烈到让我无奈的程度,像是某种隐隐的悸动。我不由想起郁达夫的小说《迟桂花》,在郁氏的小说中,除了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,我最喜欢这一篇。郁达夫不但是天才的小说家,更是天才的诗人和散文家,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。或许我也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,《迟桂花》本来也就是一篇怀旧的作品。由郁氏的《迟桂花》,又想到了郁氏的不知所终?不知魂归何处?至今也不知道他是否回到了富阳的故乡?

桂花的芳香缠,绵,浓,淳,厚从桂花树上阵阵袭来,又从府山公园的上空阵阵溢出。让我觉得有点恍惚,这香味让我觉得性感,露骨,销魂,让我觉得生活在这世上又是多么美好!这一瞬,让我觉得似乎犹为年轻,青春犹在,独自高兴一回。

王维说,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。”

宋之问说“桂子月中落,天香云外飘。”其实,桂花的芳香无意间闻到才是最美的。

秋天既然到了,用不了多久,也将会过去。大多数草木减缓或停止了生长的速度,开始自己的衰老。最后,该留下的自然会留下来,该离去的总归要离去。桂花也开始零落,一朵一朵,一片一片,下起了桂花雨,树冠下面的大地上一片金黄,树梢上残留的,最终将和天空一样变得空无一物。

去年秋天末尾的时候路过沙湾,在衢江边顺手折了一支芦苇,回到家里顺手插到铜瓶里,秋天很快过去了,冬天也很快过去了。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,铜瓶里的芦苇干枯了,失去了水份,变得金黄,变得愈加好看了。

一支枯萎的芦苇,它似乎没有生命了,可它乃在尘世,枝干锃亮,芦花苍苍,毛绒绒的,似乎比原来淡了一些,隐隐地似乎有那种来自天堂的温柔和洁净的光泽。

这支枯萎的芦苇,它通身的色泽,枯黄的色泽,深和淡的色泽,近乎于黄土,却比黄土素净。是那种久违了的遗忘了的朴素,是那种接近虚无的色泽,是那种生生的实在,是那种姿态的低,却不卑微。

这枯黄的色泽,淡而宁静,相对于《诗经》,相对于蒹葭苍苍,相对于有位佳人在傍,相对于水的淼淼泽润,风的抚慰,水鸟的嬉嬉,蓝天白云的俯瞰;是微微忘却了干渴,忘却了悲欢,忘却了红尘,忘却了江湖,忘却了悲怆的世态和沧桑炎凉的人世。

铜瓶里的这一支枯萎的芦苇,干,轻,缥缈,仿佛空气中也充满了“干枯”的味道;渺渺的,仿佛是虚空的“木质”一样的空气,和曾经经历的,被微微隔绝了。这一支枯萎的芦苇,柔和,柔软而又坚硬,又微微有些遗世独立。

去年秋末初冬的时候,我回了一趟老家,大渊顶故居门前的那棵青桐正在落叶,四周一片俱静。似乎只有落叶才是真正寂静的,寂寞的。

一段时间,我什么也不想,只静静地看着门前青桐树叶的飘落。

一片,两片,三片,六片,七片,八片。两片叶片之间飘落的时间不相同,不是急匆匆的飘落,而是那种悠闲的,不急不徐的,慢慢的,带着姿态,带着那种优美弧线的飘落,离开枝条,好像大地本就是它的去处,它的归处。

青桐的叶片,青中带黄,黄中带褐带红,黄中带枯,有的还带着虫眼,不时地落几片,再落几片。

再落几片,象故乡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,每次回故乡,总会听说某某,某某某老人死了,他们大都我是认识的。他们就像这落叶一样飘零飘落了,飘得无影无踪,再也不见了。

也有的叶片,轻轻晃荡几下,欲落,却又没有落下来。象久病躺在床上的老人,他们沉重而沉闷的咳嗽声,在房间里断断续续支离破碎,在遍体鳞伤的风中低徊,往往令我不忍碎听。

也有很长一段时间,叶子没有落下来。

有人走过的时候,有几片叶子才落了下来。

似乎人的脚步声,人的那一点点动静,叶子就会落下来。

看着那些叶子,寂静地无声地落下,我似乎有些恍惚,那些青桐叶子似乎不是从树上,而是从天上,从天上落下来似的。

《诗经·蒹葭》是我最喜欢的篇之一,蒹葭苍苍,在水一方。如果正好有风,而且应该是大风,大风吹过芦苇丛,风卷残云,苇浪滚滚,恍恍惚惚,仿佛将一种凝重的哲学无限张扬和扩张。可是与芦苇比起来,红蓼要隐蔽得多矮得多,红蓼的美和苍茫也要差得多,似乎也要孤独得多。

红蓼在乡野常见,水沟溪滩,屋间杂地,荒草蔓芜,一丛丛,一簇簇,长得并不高大,紫红壮硕的茎叶,花红而细,弯如垂苕,迎风摇曳。红蓼远离人屋,独立野径,其实红蓼花甚为妍美,绿叶红花,且多艳美,蓼叶似桃叶而略细,妩媚袅娜。但不像城里美艳的女子,却像乡下美丽纯朴的女子,因此也别有一番风景。

红蓼,蓼味苦辛,有毒。《黄帝内经》说:“蓼,食过多有毒,发心痛,和生鱼食之,令人气……二月勿食蓼,伤人肾”。

我小时候见过乡人用红蓼毒过鱼,把红蓼拔了洗净捣碎和了桐籽饼,撒在小河沟里。不一会儿,小鱼纷纷痛苦翻滚,露出鱼肚白,浮出水面。

红蓼在夏天开花,红艳艳一片极盛。到了秋天,却闻秋风而起悲心,仿佛怀远?怀旧?怀古?在秋天,红蓼独于途,像不像一个旅次在异乡孤独的旅人?

说到旅行,就不免想到明代的徐霞客。《徐霞客游记》主要对名山、大川、地理、水文、地质,地貌,也对部分草木等现象作了详细记录,但似乎未见过有描写红蓼的文字。日本的松尾芭蕉,他一生都喜欢旅行,也似乎未见过他描写红蓼花的文字,他笔下写秋的文字,一般多写芦花,山冈上的,野外的,写松梢的风啸,海风的劲吹,写天空中渐渐布满的阴霾,一种似乎只属于日本的独特的孤绝的凄美。

我羡慕那些孤身一人独自行走天下的旅行者,寂寞,空旷,孤独,又与自然如此接近,甚至融入自然。我想此生我只有羡慕的份,我知道我不能也不可能同他们那样。因为,我的内心里依然翻涌着世俗的波澜,萦绕着人间的烟火。因此,我也无法像他们那样生活,那样旅行,也无法写下像他们那样的文字。

可我今天突然写下这些关于红蓼的文字,这些文字仿佛也是红色的,红色的文字,红色的花,仿佛是一种隐喻?一种惆怅?一种独悲?一种呼唤?一种呼喊?田园已芜胡不归?胡不归?

芒草是南方野外最常见的草木。

它在山坡上、小路边、溪流旁及开阔地成片成群地滋长。芒草地下根茎发达,坚韧、顽强,能适应各种土壤,地上部分或铲除或火烧后,来年地下根茎照样能长出新芽。芒草叶互生,叶缘会割伤皮肤且非常痛。花为大型圆锥花序,小穗成对着生,但穗柄不等长,成熟时全穗呈淡黄色。尤其在黄昏时分,成片成片的芒草,花序如棉花絮般随风摇曳,形成一波一波的美丽花海,蔚然成风,蔚为壮观,诗意盎然,让人撩起无限的遐思。

芒草在江南是一种极为普遍的草木,俗名芭茅。与、芦苇极为相似。唯一不同的是,芦苇以水为邻,而芒草却是根深于丘陵山峦,沟坎坡梁,悬崖石缝,路边野地,随处可见。春去秋来,沸沸扬扬,喧喧哗哗;尤其到秋天,芒花似雪,秋风吹拂,声势浩荡,满目苍茫。然声势再浩大,也改变不了命运的卑微。有时,卑微也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。

等到满山遍野疯长的芒草高过夕阳,高高的叶片和蓬蓬的穗状花,白茫茫萋萋地随风绵延,在斜阳的照耀下一片迷茫与迷离。

秋风下的芒草,残叶正在悄悄瘦去,当叶子消尽,一个草木的一生,也最后逝去。秋天就来了,也是芒草成熟的季节。

成熟的芒草的花序轴可以集结扎成手帚、刷子。故乡有一傻子,姓陈,人称陈傻子。孤身一人,靠采集芒草花扎手帚、刷子卖为生。有一年,秋雨绵绵,秋水暴涨,陈傻子过河去采芒草时,不幸被洪水冲走了。从此,杳无音信。因他孤身一人,村里曾派人沿嵩溪河、青溪、须江寻找,甚至到了衢江沿岸寻找。找了一个礼拜,杳无音信。

一个人就像一株芒草一样被洪水冲走了,一个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,消失的无声无息,无影无踪。有时死亡或许也是一种幸福,不管是死在家乡的床上,还是客死他乡,因为它能让人从此获得安详。一个人死了,最后连座坟墓也没有,一个人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,归于永恒的黑暗和沉寂。就像满山晃动着芒草,萎了,枯了,死了,凝固了,但芒草的落寞、怅惘、残败、荒冷的风景却永远被记忆珍藏。

就像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,似乎把这个季节凝固了。但时光凝固不住,再厚的冰雪也会消融,再寒冷的冬天也要过去,春天又会回来,花又会再开,生命周而复始,就像一茬茬的芒草,坚韧而顽强。

柴薪,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研修班结业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业余写诗、写散文、写小说、画画。曾获首届三毛散文奖,首届中国徐霞客地学诗歌散文奖,第二届红棉文学奖,第二届上海诗歌节诗歌奖,首届南方诗歌奖,第七届“李白杯”诗歌奖,第二届范仲淹散文奖等奖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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